年轻的利西达斯，这个名字让靳言一下子就联想到诗歌《利西达斯》。
当然，在星际时代，这首千年前的远古诗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相当陌生的。
不过，良瑜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
她主动接过靳言手中的卡片，手指摩挲着上面隽秀的字迹：“《利西达斯》是一首田园诗模式的葬礼挽诗，但它又不同于传统的田园诗。比方说，在田园诗中常用的象征燕麦杆牧笛，音调多是舒缓的。可在《利西达斯》中，它的曲调却分别跟激昂音乐与谩骂声出现，显得格外尖锐。（注1）”
周成文听得头晕眼花：“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懂？这不是花吗，怎么就扯到诗上面了？”
靳言也很意外。他因私人原因自幼就需要接触许多杂七杂八的课程，所以懂的会比一般人多些。可他对这首诗，也只是停留在知道的层面上。
但良瑜却不止如此。她不仅知道这首诗，还能对它进行详解。若没有在这方面下过苦功，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良瑜没有回应他们的疑问，显然是不想谈及私事。
靳言无意窥探她的隐私，收起讶异的情绪向她确认：“你的意思是，这首诗虽是田园诗，但是它又和一般的田园诗有很多不一样、甚至是相反的地方，对吗？”
良瑜点头：“是的。”
靳言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好。
他从抽屉里拿出他们昨天分析时做的笔记。
当时他分别列出了“管家”、“舞会”、“触摸表”和“黑影人”四个关键词，又将它们的共同点归咎为“时间”。然而一天过去了，经过信息更替后，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的手指依次划过四个关键词，不疾不徐道：“我昨天跟你们说，这四个词的联系点是时间。管家强调不能迟到；舞会开始结束、黑影人出现消失都有固定时间；白天黑夜有明显的分割线；触摸表是显示时间的仪器。但我现在想来，除了时间外，还有一样是很关键的。”
他在“时间”隔壁写下两个字——
对立。
白天的npc热情，夜晚的npc冷漠。
男装的女选手，女装的男选手。
说谎的npc，诚实的npc。
……
只是简单数数也能发现，系统居然在这个关卡里设置了那么多既对立又出自同源的事物。它们像是阴阳中的一体两面，是同根，但又相斥。
周成文好不容易才将靳言的话消化完毕：“所以说，在这个关卡的设定里，我们真正该关注的不应该是时间，而是有什么东西是对立存在的？”
靳言说：“当然不，其实我们最开始想的方向也不算错。”
他用手指在纸上画了个大圈。
“假设整个关卡地图，就是玫瑰庄园，它是个巨大的整体。那么，把它切割成一体两面的媒介就是时间。我们大概可以这么理解，6点到18点，是白日庄园；18点到次日6点，是夜晚庄园。它们都是玫瑰庄园，你可以将它们看作是一体，但它们在细节上又是截然不同的，因此也可以分作是两个场景。”
周成文听明白了：“我就说这个关卡里的npc怎么都怪怪的，白天那么有干劲，晚上却总在抱怨，原来是这样啊。”
良瑜也是茅塞顿开：“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但这么理解下来，npc的态度跟场景氛围的转换就都有合理解释了。”
“也是你刚刚对《利西达斯》的分析给了我头绪，才让我真正肯定了这件事。”
靳言说。
他又翻出了那块作为关卡特殊道具的触摸表，它的外壳冰冷坚硬，仿佛在低诉着无言的冷意。
“我从拿到它后就在想，为什么它的道具说明是‘庄园除主人外的角色’，而不是‘除约瑟公爵外的角色’？结合刚刚分析的关卡设定，它是不是在告诉我们，庄园的主人其实有两个。其中一个当然是约瑟公爵，而另一位我们还未知晓。或许，只讲真话的npc就在他们两个之中。”
周成文举手：“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主人，那他会不会是罗莎？”
良瑜说：“目前来说，罗莎夫人确实是最有可能的。按夜风的说法，她身份尊贵，连管家都对她很客气，象征着贵客身份的触摸表也是由她给夜风颁发的，她的重要程度似乎不亚于约瑟公爵。”
靳言单手托着下巴，回忆起自己与罗莎夫人的两次交谈：“我跟她见过两面，就夜风这件事来说，她的确没有告知我真相，但似乎也没对我说谎。她有嫌疑，但不至于能立马拍板。”
系统在最初就对npc的设定做出了提示。
那句“所有人都在说谎，除了他”，明晃晃地点出了在一众撒谎精npc中，藏着一个特殊的老实人npc。但只要在关卡里晃上那么一两个小时，选手们就能发现，系统对“撒谎”也是制定了规则约束的。
靳言说：“我之前跟管家有过单独交流，他带我参观了一个画廊。我借机问了他几个问题，探了探系统提示的说谎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他在进入百科画廊并看过墙上的画后，对管家抛出了第一个问题：画廊里摆着的画是否都与玫瑰有关？
经过他的一路观察，玫瑰庄园里所有装饰都与玫瑰相关，想来画廊里的画也不会例外。
管家给出的答案是“当然不”。
但这也不能代表管家的回答一定有假。所以很快，靳言又扔出了一个听上去很无厘头的问题：画廊六间房内摆放的画是否都是一样的？
而这回，管家给出的答案却是肯定的。他甚至为了让这个答案更有说服力，故意编了套比问题更无厘头的说辞。
如此，靳言大概就能确定，npc在回答选手问题时确实是会撒谎的。而系统所设定的“撒谎”也不是让npc一味地否认选手观点，而是将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引导。
摸到诀窍后，靳言就用提问的方式进一步套话。他将问题限定在了画作内容地点和风景画这两个范畴上，前者作为变量，后者作为定量，逐步缩小范围。
两个问题下去，管家一路否认的都只有地点问题，证明当选手的问题里有对有错时，npc会忽略错误的那部分，只盯着猜对的部分去误导。
三个问题完毕，他很轻易地得到了这场语言测试中的最后答案：
画廊里的画不只是风景画，画的内容全部都与玫瑰庄园有关。
但也有一些特殊状况，好比如仆人闲聊间暴露的汤米求爱失败史，又比如管家的午夜忠告。这种npc之间的交流、或是npc主动透露的内容，倒未必全都有假。
“还有。”靳言最后补充道，“他们似乎也可以选择不回答问题。就像第一场舞会上，有人质问我为什么可以过关，管家却没有回答。”
“也就是说，当我们向一般npc提问时，只要他们回答了，答案就一定是错误且与正确答案南辕北辙的。”良瑜总结后，又提出了新的疑问，“那么，说真话的规则又是怎样的呢？你说罗莎只是隐瞒了真相，却没有骗人。系统能否把这样的行为判定为讲真话，我们还不清楚。”
靳言颔首：“所以，谨慎起见，我还是建议先将她摆在待定的位置，等见过公爵之后再作判定。”
周成文抱着头，总算抓到了一个重点：“就是说，公爵是一定要找的！但是，我们要怎么找呢？”
周成文眨巴着眼。
良瑜：“如果我们知道，就不会干坐在这里了。”
周成文：“……也是哦。”
“我们受邀来到庄园参加舞会，然而公爵却一直抱恙，只让管家出面。难道我们要从管家那边下手吗……”良瑜喃喃道。
周成文一拍大腿：“对啊，管家！我们是不是能用道具命令管家带我们去见公爵啊？”
靳言却不赞成：“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用在刀刃上，那一次特权我建议留着。”
周成文想想，觉得也是：“嗯……那我们还是先试试自己争取吧。要是这种可以命令npc的特殊道具也有两件就好了，我们花掉一个，还能有一个备用。”
花掉一个，还能有一个备用？
靳言灵光一闪。
有一处地方，他们竟是从头到尾都没去注意。
“你们发现了吗？”他点着纸上的“触摸表”三字，“在这个关卡里，除了这块触摸表外，我们根本没有看到第二种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