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家在以前的老茧站，就是以前收蚕茧的地方，随着镇上的发展，茧站也在新世纪初拆除，修建成了房子，分配给了镇上工作的工作人员。
我只来过一次，那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学费不够，我爸带着我来找大哥借钱。我对他家的房子唯一的印象，就是复式结构——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复式结构的房子，那时候我还很惊讶，觉得房子里面怎么还会有楼梯呢。
实际上那时候我就在大哥家里的沙发上坐了坐，拿到钱之后就离开了，什么印象了。
这一次过来，我连门都找不到了，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地方。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又推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难道说大哥他们不在家吗？
我都准备转身离开了，我的侄女唐可欣这时候回来了：“二叔？你怎么在这儿？”
“这问题我还想问你呢，你都高三了，现在学校也没放假吧？怎么会回来的？”
我跟唐可欣的年纪差距其实不大，我就比她大了六七岁，所以也不好太摆出长辈的样子。
唐可欣的表情不太好，脸上满是憔悴，苦笑道：“二叔，你说我现在还能读得下书吗？”
她的成绩到底怎么样，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每年看到唐可欣的时间也很少，基本上也就过年那两天能碰到一下，连正常的聊天都很少出现。
我叹了一口气：“唉，这事也是为难你了，你爸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就过来看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不过好像家里没人。”
“进来坐会儿吧，我记得二叔还从来没来过我家吧？”唐可欣勉强的笑了笑，“也不知道以后，这里还会不会是我家。”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露出这样忧愁的表情，只会让人觉得心痛。
颜欣就拉了拉我的衣服：“唐仲，我手里还有一点钱，要不先帮帮大哥吧。”
唐可欣像是现在才发现颜欣似的，疑惑地问我：“二叔，这位难道是我婶儿吗？”
尽管她很努力着想要笑出来，但只是嘴角抽了抽，表情看起来十分僵硬。
“嗯。”我含糊的答应了一声，没有把颜欣介绍给她。
唐可欣拿出钥匙，打开门，招呼我们：“进来再说吧。”
我俩走进去，正准备脱鞋，唐可欣急忙道：“别脱了，免得受伤。”
我往里面走了两步，绕过玄关，总算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大哥和大嫂居然都在，两个人一个坐在客厅的角落，一个坐在沙发上。
大嫂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饱满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脸上满是愤怒的神态。
大哥低着头，双手抱着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看不到现在是什么模样。
房间里面很乱，到处都是打碎的碗，翻到的凳子，碎裂的玻璃碎片，显然不久之前，两口子还处于最激烈的战斗状态。
“爸，妈！”唐可欣试着叫了一声，两口子都没有反应。
她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颜欣走过去，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唐可欣估计是很长时间没有找到过依靠了，一下子扑到颜欣的怀里，无声的呜咽起来。
我踩着满地的碎片，垃圾，站在房子中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嫂突然站了起来：“唐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吧！”
这是怎么回事儿？两天前大嫂不还是对大哥不离不弃的吗？
大哥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唐可欣已经惊讶的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委屈地叫了起来：“妈……”
“可欣，你过来。”大嫂招了招手，把女儿叫到身边，抚摸着她长长地头发，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可欣，是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啊！”
“大嫂！”我轻声叫了一声。
大嫂姓杨，以前跟大哥还没结婚的时候，我不太爱叫她，所以我们的关系其实挺生疏的。
在我的印象里，大嫂是个咋咋呼呼的人，平时挺没规矩，遇到事情也拿不出什么办法，除了长了一张好脸蛋，身材还不错之外，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但是现在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不管她再没用，至少她对大哥还是全心全意的，估计不是被逼急了，是不会喊出离婚的。
“老二来了？你看现在咱们家里不方便，要不下次吧？”大嫂二话不说，就开始赶人。
我也知道她现在的想法，估计是有点羞于见人的那种。
“我今天来，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大嫂，你先别着急，咱们慢慢商量，总能有个解决办法。”
大嫂性子比较急躁，闻言就怒了起来：“哼，商量，能商量出个什么解决办法？你大哥丢了工作，瞒着我们不说，到处借钱跑出去赌石，还跟我说是出差，结果别人要债要到门上了，我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他有没有把我们母女俩放在心里。”
“大嫂，你冷静一点，先别发火，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劝说道。
大嫂气哼哼的转过身：“我当然知道总会有解决办法的，还钱不就行啦？你大哥欠了快一百万，你让我上哪去找钱还去？”
“这么多？”
这一下连我都有点撑不住了，奇怪地回头看了大哥一眼。
我并不是很懂赌石，只是听说过，有些地方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一百万拿去赌石，结果变成一个亿，而且这样的例子，好像还不少。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一个揭阳人的赌石故事。
还有传说，最牛的赌石案例，是有三百八十万，切割出了十个亿的宝石！
但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因为我始终觉得，哪怕是当骗子，也是需要付出努力的。
赌石？或许有人一夜暴富过，但那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其实结果非常悲惨。
幻想着一夜暴富，这是很多人都曾经有过的梦想，但请注意，这个梦想实现的过程并不是可以忽视的。
大哥到底是有多痴迷，才会欠了这么多债。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喊了好几次，大哥才抬起头，双手在脸上擦了一下，露出她满是血丝的眼睛。他很憔悴，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我能说什么？等到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想回头也来不及了呀，我就只好继续往里面砸，哪怕是不赚钱，让我把本钱拿回来也行啊！”
还好，至少大哥没有执迷不悟。
我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大嫂就骂了起来：“唐昆，你是不得好死的东西，老娘好不容易借来的钱，哪儿去了？”
“我……我只是想翻本！”
我操！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大哥这哪里是没有执迷不悟，分明已经是出现的赌徒心态呀。
“大哥，听我一句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我丢了工作，被人从副镇长一撸到底，为了还清赃款，我们家已经砸锅卖铁了，我要是不想点办法，以后可欣怎么办？她成绩还不错，要是考上北上广的大学，那些地方消费水平那么高，没钱怎么行？”
大哥嘴很硬，不觉得自己有错。
“没钱怎么就不行了？我虽然读书没读出个什么样子？可是那时候我读书的时候，我爸不也是到处借钱吗？有钱人有有钱人的过法，穷人自然也有穷人的过法。”
“那不行，可欣以后还要工作，我得帮她铺点路吧？我现在没了职位，只能依靠金钱铺路，没钱怎么行？你别跟我说什么可以自己奋斗，现在这社会，你要是起步点低于别人，那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在圈子里面混了这么久，多多少少还是见识过的。我是农民儿子出身，没背景，没势力，否则，这一次怎么会是我遭殃？就是因为我没有人可以依靠，没靠山，自然就是最好的背锅人。”
社会中存在阶级，这本就是常态。
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西方国家，其实都是普遍现象。
即便是在号称自由天堂的美国，阶级也是同样存在的，有几个政治世家，起点比别人高得多，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我无法反驳大哥说的话，他有自己的目的，为了女儿，未了让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这样的努力可以理解，然而我还是认为他走错了方向。
“大哥，我知道你为了可欣的苦心，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样子，你做的一切，真的就能让可欣过上好日子吗？”
“所以我才要去赌石啊！”
大哥挺倔，我才发现他居然是这样的性格。
唐可欣受不了了，冲过来对着父亲怒吼：“赌石！赌石！你看看你都把家里弄成什么样子了，我现在连书都没办法读，你还好意思说，你一切都是为了我？不要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自己的私欲，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想多回你丢掉的一切，所以你才变成了一个不顾一切的疯子，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我恨你！”
唐可欣吼完，哭着冲出了家门。
我赶紧对颜欣打个眼色，让她赶紧跟上去。
女儿的怒吼，似乎也唤回了大哥的一点理智，他再次垂下头，叹息道：“老二，你说，我难道真的做错了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