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说”
“不，还是你先说你的”
高健犹豫了一下后，看着晓静轻描淡写的说：“静，我不喜欢现在的单位，想辞职。”
他说话时表情平静，声音温润，和平时并没有丝毫差异。好像他说的这件事情，是平淡无奇的，不值得大惊小怪，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晓静却恰恰相反，当她听到高健说要辞职，这太让她震惊了。
好模好样的事业编制工作不要了，说辞职就辞职，他是不是疯了。
晓静放下碗筷，右手手背贴到高健的额头，又伸了回贴了贴自已的额头说：“你也没发烧啊？说什么疯话，是不是喝多了？”
高健淡然一笑，身体微微前倾，轻吁一口气后说；“静，我没喝多，我反复考虑了好几天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农科所了，我想活成我想要的样子，而不是别人希望的样子。”说完，高健抓起啤酒瓶子，把酒瓶子里剩下的啤酒很快的喝了下去。
晓静强忍住心中的怒火问高健：“你怎么想的？事业单位的编制就不要了？”
“我只不过是停薪留职，万一不怎么成功，可以重新回科研所上班的。国家现在不是鼓励体制内人员发挥自身潜能，脱离铁饭碗给自已和国际创造更大的财富吗？”高健说。
晓静忧郁的看着高健，惆怅的说：“老高，现在外边也不是什么工作都好做的。”
“我对自己有信心，”高健又启开了一瓶啤酒说。
“我对你没信心，反正我不同意你停薪留职，”晓静嚯的站起来说。
“我昨天已经向我们农科所所长递交了辞职报告了，他签字冋意了。静，我现在可以准确的告诉你，我已经是体制外的人了。”高健平淡的说。
“什么，你离职了？”晓静高声的喊。
高健不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下颚，算是肯定。
晓静瞪着高健，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弯下腰，双臂猛的划向茶几上的所有东西。刹那间，碗筷杯碟和绿色啤酒瓶子全都摔掉到地上。
清脆的响声仿佛是战争前的序曲，是为了挑拨起当事人内心最愤怒的火焰。
高健却依旧坐在布艺的长条沙发上，他冷静的看着晓静愤慨的将茶几上所有的东西摔在地上。
晓静面红耳赤的哭喊起来：“老高，你他妈的难道是鬼迷了心窍不成？我和先头那位离婚不就是因为他没有稳定的工作，养不起我和孩子吗？”
接着晓静又抽泣的说：“我本想要找到一个能给我安全感的男人，不再用我拼搏了。原本以为遇到你，有了依靠，幸福了。可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好好的事业单位工作不干，下的什么海？”
“静，”高健也从长条布艺沙发上站了起来，想要去抓晓静的手。晓静却默然躲避。
高健失落的放下手臂，走出长条沙发和玻璃茶几中间狭小的缝隙。
他踱步到双手抱着肩膀，阴沉着脸的晓静身前。
“静，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一时冲动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我已经深思熟虑了很久了，在和她离婚后，我就下定决心要辞职做生意了。”
晓静白净的脸抽搐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在她心中猛烈狂燥的燃烧。晓静愤慨的盯着小客厅里的那台老旧大肚子电视机，通红的眼睛仿佛要射出可怕的火焰，会将电视机瞬间烧成灰烬。
她一动不动的僵立在那里，双臂交叉抱在她起伏胸前。她身上的那件优雅的紫红色雪纺衫，似乎也有了哀伤，变得深沉冷漠。
高健的手温柔的放到晓静的肩头上，晓静的肩膀用力的抖动，高健的手便从晓静的肩头上滑落下来。
高健脚上穿的塑料拖鞋，踩到了破碎的瓷盘，和地面砖摩擦产生出一种古怪尖利的让人厌恶的声音。
高健抬脚小心躲开被晓静推到地面砖上的还冒着热气的排骨豆角，酱猪蹄，凉菜。破碎了白瓷盘，酒出啤酒的碎啤酒瓶子。
他无声的走进卫生间，拿出扫地笤帚和塑料撮子。弯下身子将地面上变成垃圾的东西扫进撮子里，又倒进卫生间套着塑料袋的垃圾桶内。
高健在卫生间找到抹布，放到洗手盆里沾了沾水后拧干。回到客厅在酒了一片油渍和黄色啤酒的地方蹲下，把抹布铺在上面擦了起来。
晓静依旧阴着脸，只不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客厅的窗户前，泪水涟涟的凝视着窗外。
高健平静的把地面砖上污浊的油渍和啤酒擦干净，站起身双手捧着黏糊糊的抹布走到卫生间，他原本想把抹布洗了，但想想，就直接将抹布扔进垃圾桶。
高健把垃圾桶里的塑料袋系上口，拎了出来。他走到门口，穿上运动鞋。轻声的对晓静说：“静，我下楼去扔垃圾了。”
晓静默不作声。当高健表情忧郁的推开防盗门时，晓静突然扭过身，愤懑的说：“老高，你等等。”
高健拎着垃圾袋关上门，怔怔的站在那里，眼神迷惘的看着晓静。
“你的事说完了，我的事还没说呢！”晓静冷淡的说道。
“静，你说。”
“我要把我闺女接到长春念高中，”晓静说。
高健惊讶的望着晓静问：“静，你说什么？”
晓静将声音提高，又重复一遍她刚刚说过的话：“我要把我闺女接到长春念高中。”
高健努力让自已平静，但脸上还是流露出异样的神态。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你先前的孩子，还是我先前的孩子，我俩只负责抚养费，不会让她们搅入咱们现在的家庭和生活中吗？如果放寒暑假孩子来玩，短时间住在家中，我会热烈欢迎，热情接待的。但你让孩子到长春读高中，我不赞成。”
“你辞职，我也不同意，”晓静说。
“我辞职不是为了咱俩这家过得更好吗？多赚些钱给你买所大房子，离开这个让人瞧不起破旧的老楼区吗？孩子来长春的事，希望你再考虑考虑。静，我后天就离开长春去黑龙江了，这段时间咱俩人都冷静冷静，”高健望着晓静说。
“你去黑龙江干什么？”晓静愕然的问。
高健说：“黑龙江盛产水稻，那里有一家大型水稻加工的米业公司邀请我去。”
“在黑龙江什么地方？”晓静继续问。
高健淡定的说：“你的老家，那里是世界上仅存的三块宝贵的寒地黑土，最适合粮食生产了。”
晓静的心突然湧起浪花，澎湃激动起来。是啊！自已故乡，那里有深黑色肥沃的土壤，春天撒下希望的稻种，秋天便会收获到一片片成熟金黄色的稻浪。老高竟然离开事业单位，跑去自己的家乡民营企业，他会成功吗？
晓静陡然间脑袋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让她自己都感觉震撼。但这个想法却越来越强烈冲击着她，很快明晰的形成，并且逐步坚定起来。我为什么不可以辞职呢？跟高健回到自已的家乡，我去陪陪丫丫。这不对大家都好吗？两全其美吗？
想到这里她和缓了语言问高健：“能成吗？”
高健发觉了晓静情绪上的变化，心情也一下好了起来。他将垃圾袋放到门外，徐徐走到晓静面前。轻搓了搓手后，微笑着抓住晓静的双手说：“静，请你相信我。我研发的水稻新品种，是很有前途的。那个米业公司的老板早就相中我研发的新稻种了。”
“这下你放心了吧？等挣到钱咱们就换大房子，你也不用去上那破班了，”高健涨红了脸，有些激动对晓静说。
“我现在也想辞职，和你去，”晓静注视着高健，认真的说。晓静的话一下子让高健蒙了。
高健眼镜片后的眼睛疑惑不解的看着晓静半天，沉吟不语十几秒后，他便默默的转回身小声淡淡的说了句；“你开什么玩笑呢？我去扔垃圾了，”便推开铁红色的老式防盗门大步走了出去。
晓静心情复杂的来到客厅的窗户前，望着镶在蓝色杨木窗框里玻璃外面，红砖楼秋日的下午。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墨黑一片，又好像起了风，急促冷漠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