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试和考试结束后，天风学院放两个月的寒假。如果有学员愿意留下来修行，学院照常提供食宿。
在后来的一次院务会上，卓航特地点了李芒的名，大力夸奖他勤奋爱学，并笑眯眯地向慕宾推荐他当助教。于是李芒从一名库房管事一跃成为助教，成为天风学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例。
李芒也有了休假资格，他很想念母亲，选择回家。
落日镇，就在落日山脚下，离天风学院只有数十里距离，是离天风学院最近的小镇。
“你出息了，这下你母亲一定非常开心。”葛副总管专门为李芒开列了一次物资采购计划，顺路送他回家。
“嗯，总算没让她失望。”听他提到母亲，李芒心情很复杂。
以前茫然无知，他对此人更多的是敬畏，因为在李芒眼里此人是个大人物。但懂得此人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后，李芒一度很厌憎他。之后随着各种变故，以及时间的流逝，此人在李芒心目中的形象已然由仰视变成平视，恨意也随之变淡。
这是一辆马车，由两匹矮脚马拉着。特产于落日山地区的矮脚马以脚力著称，拉车走山路又平又稳，深受当地人喜爱。葛副总管不是魔法师，没法用魔法飞行，只能靠马车来回。
“可惜副院长说你的魔法之心有缺陷，真是令人遗憾。”葛副总管为他惋惜，倒是出自真心。
“没什么，在学院做老师也不错。”李芒随意地回答。
“嗯，好好跟着慕宾学，将来也做个教授，每个月十个银币，足够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你娘也算熬出头了。”葛副总管说到最后叹了口气，也不知心底触动了什么。
其实李芒能看得出，此人对母亲还是有感情的，大概是觉得自己成了助教，有望成为讲师甚至教授，将来的地位在他之上，因此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放肆吧。
“葛叔，你对我的恩情我会记着。”李芒认真地道。
葛副总管一愣，过了好半晌才语无伦次地道：“说哪里话，我也没做什么，那个，你是靠自己的努力，说实话我早就看好你，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所以才愿意帮你。”
李芒淡淡地道：“如果你真心喜欢我母亲，我希望你对她好。”
葛副总管再次一愣，良久深吸一口气，有些激动地道：“我确实真心喜欢你母亲，这一点我可以对着上苍发誓！我一定对她好，我也愿意娶她，如果她愿意的话！”
李芒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他的心情有些糟糕，因为不久之后他将远离，把母亲托付给葛副总管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却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最好选择。
母亲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李芒心里并不是很有底。
所以他才愿意跟葛副总管聊起这些，希望通过这样的聊天让葛副总管打消顾虑，对母亲更好些，从而能够打动母亲。当然了，如果母亲不愿意，李芒也只能另谋他法。
总而言之，在他远行之前，必须把母亲安顿好。
几十里的距离，也就一个多小时，落日镇便远远在望。看到熟悉的尖顶教堂和广场塔楼，李芒有些近乡情怯。离开家大半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回来。
他变了，眼光也变了，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同时变得遥远，似乎已经退到了记忆里。
终究会成为记忆，李芒暗暗苦笑了一下，看了太多手札，丰富了阅历的同时，也染了点离愁别绪。在那些手札里，记载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李芒知道，那些根本避免不了。
并且总有一天会降临到他头上，而这一天貌似并不久远。
“大人，您来啦，过来坐坐喝口羊奶酒，才出窖的。”镇口开酒肆的胡登看到葛总管的马车赶紧迎过来。
“忙你的吧，回头再来喝。”葛副总管粗声粗气地摆了摆手。
胡登便不敢再劝，客气几句后退到路边，目送他们离去。
看得出来，葛副总管在这镇上很有几分面子，一路上都不断有人谄媚地跑来打招呼。李芒发现，只有铁匠伊凡从铺子里瞟出一眼，并没有跑出来。伊凡是个又臭又硬的人。
小时候李芒没事就爱往伊凡的铁匠铺钻，尤其是冬天，铺子里总是暖和和的。所以，看到铁匠铺，李芒心头便一暖。
在老癞头的杂货铺，葛副总管买了些点心，又咬牙去隔壁的玉石店买了一只碧玉手镯，看尺寸是女人戴的。李芒默默地看着，知道这老家伙想讨好母亲。
以前他每次去也不空手，但可没今天这么丰盛过。
马车继续上路，离镇尾那片棚户区越来越近，李芒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葛副总管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第一次远行回家，也很紧张，但雄鹰长大后便得翱翔，不能总是守在家里，所以你要习惯这种远行归来。”
李芒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记忆中的棚户区很破很温暖，但是坐在马车上远观，除了破败还是破败，并没有多少暖意。住在这里的人都在挣扎，没有希望，也就缺少了一份生机，显得极为清冷。
没等马车停下，李芒便一跃而下，快步冲向最熟悉的那间棚屋。
“姆妈！”李芒大喊着推开门。
狭小的院子里，一名面带菜色的女人正在晾衣服，那些衣服上都打满了补丁。院子很破很旧，但看得出用心收拾过，很整洁，这是这里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
“小芒？”女人先是一怔，然后一朵笑容在脸上绽开，慌忙放下手中的衣服扑过来。
母子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分别了大半年，第一次相见，这种激动无法用语言形容。
“来，让姆妈看看。”母亲捧住李芒的脸，仔细看了又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高了些瘦了些，在那里吃的不好么？”
“好，每天都能吃上白面馍馍。”李芒的眼睛有点润湿，姆妈比大半年前更憔悴衰老，她的年龄本不该这样。
这时，外面马车戛然而停，母亲朝外面看了一眼，有些心虚不安地看了李芒一眼。
“姆妈，是葛叔送我回来的。”李芒轻声道。
“啊？这样啊。”母亲胡乱应了一声，但表情轻松了不少。孩子已经长大不少，懂得很多事情了。但她和葛副总管的事情，终究让她感到难堪，尤其在孩子面前。
“姆妈，葛叔对我很照顾，他还给你买了很多礼物。”李芒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有些心酸。他看得出来，母亲很在意这件事，明显不希望他知道太多，她努力维护做母亲的尊严。
但这种努力很苍白，很无力，这更加促使李芒下定决心，只要她愿意，便让她和葛副总管堂堂正正在一起。他觉得，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一定赞同他这么做。
李芒的态度起了很大的作用，母亲明显坦然了不少。但大概此刻心情起伏太大，没注意到儿子智力上的变化，或者她认为是学院给了儿子新生，儿子长大了。她开始忙着张罗午饭，她心情很好，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俚曲。
“姆妈，你觉得葛叔这个人怎么样？”在厨房，李芒帮着生火的时候半真半假地问。
“啥？”母亲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样，你胡说什么！”
李芒摸了一把鼻子，却把黑灰抹在了上面，他自己没在意，有些好笑地道：“姆妈，我发现葛叔喜欢你。”
两道红晕爬上母亲的脸庞，她害羞了，狠狠啐了他一口：“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好好烧火！”
李芒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在学院的这大半年，葛副总管不仅经常过来，而且和母亲相处得不错，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一开始的各取所需，有了一定的感情。
既然如此，李芒决定趁热打铁，于是接着道：“姆妈，我并没有胡说，葛叔跟我说了，他说要娶你为妻。”
听到这话，母亲愣住了，手里的锅铲啪地落在地上，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而且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李芒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抱住她。
“姆妈，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是学院的助教，我一个月可以拿到两个银币，而且吃住都不用花钱，以后我可以让您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小芒，你是在哄我开心么？”
“您知道的，我不会撒谎，从小就不会，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时葛副总管也跑来，母子俩便结束了谈话，母亲慌忙捡起锅铲洗了下继续做菜。李芒则把位置让给葛副总管，由他来烧火，可以和母亲深入聊聊。
李芒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母亲在后面朝他瞪眼，但他只当没看到。
“小黑蛋，听说你去天风学院，看来挣了不少吧？”棚户区狭窄的过道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小子拦住李芒，他叫鲁大鹏，是当地一个泼皮无赖的儿子，父子俩都不是好鸟。
“我只是学生，哪有钱挣。”李芒小时候没少受他欺负，但此刻一点都没想报复。
当人和人不在一个层次上，有些恩怨真的不重要了。
“少来，让我搜搜！”鲁大鹏嘴上说着，手便伸了过来，他足足比李芒高大半个头，架势很生猛。
而且鲁大鹏成天在外厮混，多少也学了些武者的套路，这点李芒现在一眼就看透。李芒干不过符西那样的佣兵，但是对鲁大鹏这种野路子丝毫不怵。
就在鲁大鹏即将抓到他的时候，他才突然出手，一把扣住鲁大鹏的手腕，用力向下一压。这是武者的格斗技巧，李芒没实战过，但用的像模像样，是因为他的心性沉稳，看得非常准。
“啊！”
这种猛力压腕会导致剧痛，鲁大鹏吃痛惨叫，一下跪在地上，额头都冒出汗来了。
“以后不要再惹我。”李芒淡淡地道。
“哼！”鲁大鹏不服气地抬起头，眼睛中露出凶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