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她很快便换了一身木红色的衣裳。
她面容很年轻，甚至比怀孕发福的我还要年轻，可她偏爱老色沉闷的衣服，看着人都透出几分老气来。
“本来是不错，寻不见你就变得不好了。”我撅嘴道。
她低声一笑，我才发觉，自己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找不到阿娘的小孩子。
我不由懊恼的攥住拳头，“你别笑，我来好叫你知道，表姐她，已经好了！”
她挑眉看了我一眼，脸上却没有意外之色。
“出乎意料吧？我想告诉你的，还不只是表姐已经好了这一件事儿！冯皇后死了，潜逃的先太子彻底成了光棍儿。”我得意的笑了笑，“表姐说，她明后日就要走了，临走前，你要不要去见她一面？”
不等她说话，我就又开口道。
“哦，不用了，你瞧我，高兴糊涂了都，你见她做什么，她如今清醒了，不是疯疯癫癫那时候，早不认得你是谁了，你还是不去自寻没趣的好。”
我嘻嘻笑出声来。
绿萝和玲珑拼命的朝我挤眼睛，看着眼皮都要抽筋了。
怎么，她们觉得我话说得太过分么？她们是没听见她诋毁我师父，说我师父自私自利时那语气神态、那笃定的样子！
我这人就是护短，我可以抱怨师父不好，但旁人却不能说我孩子的爹一句不是！
“你们在外头等着，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阿瑜说。”她缓缓开口，语气温柔。
分明不是责令的态度，我身边两个大丫鬟却十分听话的朝我福身，这就准备走。
我冷笑一声，“真好，我的丫鬟眨眼变成你的丫鬟了。”
两个丫鬟浑身一震，立即站直了，忐忑看我，都有些不知所措。
我脸色冷下来，刚开始还是开玩笑，我话里夹枪带棒的挤兑她，也是玩笑，但这会儿我心里已是真的存了些气了。
她凭什么指使我身边的丫鬟？便是她是我娘，她照顾我了几日？与我朝夕相处了几年？
在我最困苦无助，最需要阿娘的教导指引保护的时候，她一直缺席！在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真正的独挡一面，不畏惧那些曾经欺压我的人了，她跑回来，在我的头上指手画脚吗？
“无妨，她们都是你的心腹，也没什么话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的……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心里始终存着气。你当我是个骗子，没把我当娘的时候，还只是讨厌我。而如今，你心里已经有六七分相信，我就是你阿娘……可不单单是讨厌了。还有许多的怨恨、愤懑、甚至仇恨……”
她缓缓说着，脸上一直带着清浅的笑意。
两个丫鬟几乎把头埋到了胸口，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
主子们之间的仇啊，怨啊，她们其实最不乐意听了，知道的越少，越好当差。
我叹了口气，实在不想为难她俩，“去吧，你们到门外候着。”
两人如蒙大释，快步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剩下面容相似的我俩……看着她，我竟莫名有种看着自己的感觉，这感觉太怪异了。
“你是想来告诉我，如意抚养的那个孩子，不是你从城外买来的，是真的瑞儿？”她一开口，突兀的声音炸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惊得我一愣。
我错愕的瞪眼看着她。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虽没有履行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好好抚养你长大。但我毕竟把你看到了七岁，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很庆幸这两个阶段我都在你身边。更何况母女连心，你想说什么，我岂会听不出来？”
我脸上的得意和笑容，彻底消失不见。
我想，没人愿意像是个透明人一般，被人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我，尤其是在她面前！
“你觉得我说错了，你家师父并不冷漠自利，他懂温情，重情义。冒着莫大的危险，把瑞儿给抱回来了。”她笑了笑，目光一瞬不移的落在我脸上，“所以你觉得他看重你，也看重你的亲眷。”
“你别阴阳怪气的说话了，他若不是这样，你以为你能从辽城被接回来？你以为你还有命坐在这里说他的坏话？”我也笑起来，但应该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我见多了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你一个不多。”
她点点头，“你当然不会相信我，他待你比我好太多，有权有势有能力，他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甚至于不敢想的，他都能给你。”
我眯着眼睛看她，这会儿却恍惚了，她明明什么都懂，有为何要挑唆我和师父的关系呢？
莫不是她对我师父还有些别的想法……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种？
念头这么一歪，我遍身恶寒，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不过时间会给人最真实的答案。我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他做这一切，并不单纯。”她仍旧说道。
我点点头，“好，那就让时间来告诉我们吧。”
我忽然觉得今日来这一趟，没意思极了，我扎她心的话，似乎一句也扎不进她的心。
她倒是反复扎着我，扎完了还帮我揉一揉……真是无趣。
“哦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圣上刚刚派人来了，”我起身后又缓缓坐下，看着她道，“你不说君臣嫌隙什么的吗，看来你又猜错了，我看这君臣之间，关系好得很。”
她挑了挑好看的眉毛，我觉得这动作像极了我……只是不知道我做来，是不是也和她的动作一样赏心悦目。
“你是说，圣上来提醒警告你了，你反倒当成了好心抚慰？”她缓缓问道。
我忽的挺直了胸膛，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忽的又起了风浪，“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是不是好话到你嘴里都会变了味儿？难怪我爹不喜欢你，你还真是……”
“他不喜欢我，那你挺喜欢他啊？”她笑起来，笑的咯咯的，似乎很开怀。
我又被她噎住……曾几何时，只有我说话噎旁人的份儿，哪有人敢这样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