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站稳,浑身的衣服瞬间被打湿。
辨了下方向,我拔腿就跑。
五叔紧跟着冲出车子,上前来拉住了我。
“赶紧回去,会生病的!”他的声音被大雨吞噬掉许多。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一下就推开了他。
然后,以从未有过的步速奔跑着。
雨水打在脸上,有点凉。
但,透着彻骨的快意。
很快,有雨水流进了眼睛里,倍感刺痛。
我的脚步稍微缓了下来,手搭凉棚继续前行。
五叔追上了我,再度扯住我的手臂,“先回去行吗?秋雨太凉了,你会生病的!”
我忍着眼痛凝望他,声音冷冽,“放手!”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略微无奈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使出蛮力,甩开他的手臂,一口气跑到了那块墓碑前。
视线有点模糊,不得不眯眸细看。
五叔站到我旁边,深叹一口气。
随后,脱下外套,擎在我的头顶,搭起一方小小的雨篷。
我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又把目光投在了墓碑上。
“为什么没有立碑人的姓名?”我提出了疑问。
“若刻上我的名字,想来并非二叔所愿;至于能否刻上你的名字,总得经过你的允许才行。斟酌不定,索性空着。”他作此解释。
我还是满腹疑窦,“不,亚叔没死!他以前跟我说过,如果他走在我前头,会让人把他的骨灰做成钻石留给我,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我……”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二叔临终前确实有吩咐,托我用他的骨灰做成钻石送给你。不过,我实在不忍心那么做,就把全部骨灰都下葬了。”
我立刻犀利地瞪视他,“你撒谎!亚叔被你藏起来了,是不是?你把他软禁了,是不是?”
“玖儿,他真的走了!”说完,抿紧嘴唇,拧眉望着我。
“不!”我干笑两声,“他没那么容易……”
话没说完,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往上翻腾。
干呕两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玖儿,你怎么了?”五叔警觉地问道。
我打着晃,直起身子,往碑前挪步。
他跟在我身后,继续搭雨篷。
站定,亚叔的帅脸就在眼前。
机械地抬手,抚上他的美髯,熟悉的手感浮上指端。
然,他那敦厚的唇却又冷又硬,紧阖着,再也不会呢喃出我的小名。
“你没死,是不是?”我沙着嗓音问他。
没有回应。
“亚叔,你没死,是不是?”再问,喉咙里梗着东西。
他依旧紧闭双唇,淡然凝望着我。
“吾战,告诉我,你还活着,是不是?”声嘶力竭地喊完,我双腿一软,堆坐在地上。
眼前的墓穴顶盖,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密集的雨滴落在上面,溅起一个个漂亮的小水花儿。
我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缓缓爬过去,上半身趴在了顶盖上。
“雨太大了,我帮你遮遮……”低语着,轻抚冰凉的理石表面。
眼睛有些痛,连带着脑袋也胀得难受。
不得已,我阖上了眸子,把脸颊贴上了顶盖。
“你啊你,在跟玖儿玩躲猫猫是吧?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调皮!”我用发凉的皮肤蹭了蹭冰冷的石面,“玖儿认输了,你出来吧!好不好?”
回应我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我的眼睛里有东西渗了出来,“别藏了,好不好?玖儿已经原谅你了!快出来好不好,老公……”
唤出了早就该唤却一直没能出口的称呼,我的心,扎痛!
“玖儿已经不记恨了,求你出来,好不好?”轻轻捶打着石面,胸中有什么郁结不清。
身体明明被雨水浸得冰冷,胸腔却闷热、憋胀。
感觉要炸裂一般!
蓦地,我的身体被五叔拎了起来。
“玖儿,如果二叔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会心痛的!难道你想让他走得不安心吗?”他扬着嗓子问道。
我想甩开他,没能成功。
转头斜睨他的脸,看见那道因为皮肤发凉而更加明显的伤疤,一些往事便浮现在了眼前。
“吾竞尧,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动摇……”这句话,透着隐隐的怨。
——其实我心里十分清楚,怨得很没道理。
他没有理会我的话,拎着我的细腰,准备离开。
我扭头看到亚叔的照片,开始拼命挣扎。
实在挣不脱,便武力相向,挥手狠抽男人的耳光。
他沉下脸色,不闪不躲,由着我像个疯子一样打他。
雨声中,“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不绝于耳。
直到打累了,我才停下。
“为什么不躲——”嘶吼着问他。
“如果打我几巴掌能够缓解你的难过,只管打便是!”他淡然回应。
我又举起了巴掌,却停滞在半空中,没有扇上去。
胸口的闷劲儿在上扬,渐渐直逼嗓子眼。
五叔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大手抚着我的脸颊,高声询问,“玖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的眼神儿有些凝滞,想摇头否认,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前倾。
惯性作用下,热乎乎的东西从喉咙里涌了出去。
“噗——”一口鲜血喷洒进了雨幕。
“玖儿——”五叔的惊呼声仿佛很遥远。
我好像置身事外一般,不确定是不是叫我。
看见血花儿的一瞬间,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下一秒,眩晕,无尽的眩晕。
满耳都是亚叔的告白。
“玖儿,我蹉跎了整整二十五年,直到遇见你,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玖儿,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
“玖儿,就算我早死,也会用别的方式陪伴着你……”
……
我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亚叔的相片上。
身体愈发地瘫软,连眼皮也支撑不住了。
最后,我对他笑着,阖上了眸子。
翻腾。
滚烫。
炙热。
焦灼。
像在火上烤似的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醒了过来。
然,睁开双眼的一刻,却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好不容易举起乏力的双臂,晃了晃,只能看见个影子。
“玖儿,你醒了。”是五叔的声音。
“为什么我又看不见了?”出声才发觉沙哑成了烟嗓儿。
他沉吟一霎,“眼睛本来就没有恢复好,进了雨水,引发了炎症。治一段时间看看吧,应该能好起来。”
我垂下手臂,闭上眼睛,用指肚轻抚眼皮。
暖暖的。
是亚叔的味道。
无尽的酸楚霎那间浮上心头。
他把眼睛给了我,我却没有好好珍惜,这种辜负是不可饶恕的。
心里一难受,只觉得呼吸憋闷,想咳嗽,却有窒息感。
“玖儿,你的肺部又感染了。这回吐了血,昏迷了三天,程度挺严重的。”五叔顿了顿,“不管是眼睛还是肺部,都好好配合治疗吧!否则,就白费了二叔的苦心。”
“他没死!”执拗地说完,我翻过身去。
稍后,我给林姐打了个电话。
得知她暂时没有接到别的活儿,就让她来医院护理我。
林姐来了之后,我就把五叔轰走了。
陆续赶来的哥哥们也都被我拒之门外,一个也不想见。
他们还算尊重我的意愿,没有强行探望。
不过,就算看不见我,也还是天天来报到。
通常,都是跟林姐打听一下我的身体状况。
随他们吧,只要别来烦我就好!
——我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事都不愿想。
完全的封闭,才能麻痹某些感觉!
缠绵病榻整整一个月,总算自己走出了医院。
没有知会任何人,不想有人来医院接我。
——之前早就吩咐林姐对出院的事情守口如瓶,所以,也没人知道。
赶在几个男人去医院探望之前,我打车离开。
回到凌家,遇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凌语橙。
她的身材好像又爆了一些,但,舌头也更歹毒了。
“哟,死野种,你还活着呐?十六岁死了老妈,二十一岁死了老公,瞧瞧你这个命,硬到了什么程度!真不知以后还会把谁克死呢!”猩红的嘴唇,蹦出来的没一句人话。
我的心,铜墙铁壁一般,丝毫不痛。
上前两步,逼近这个必须遭报应的女人,“照你这个说法,我住到了大宅来,你爸、你妈,包括你,很快都得被我克死了!”
她打了个激灵,“死野种,只怕我们没死,你先见阎王去了!”
“那就走着瞧吧!”我微微昂头,从眼缝里看着她,“或者,你喜欢生不如死?”
“死野种!”她外强中干地大吼,“我要把你这个恶毒的嘴脸告诉父亲,让他惩治你!”
太好笑了,竟然还敢用凌伯年来压我!
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粉脸上!
她先是一愣,捂住脸颊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伸手就要打回去。
我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口袋里的蝴蝶刀,“来啊!想毁容就试试!”
——尼玛,从此后,休想再让我隐忍分毫!
小贱人立刻被吓住,骂了几句难听的话,脚步匆匆地离去。
我收起刀子,抚着心口窝上了楼。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喘息良久,终于平复下来。
随后,拿出手机,拨通了钟冶的号码。
甫一接通,他就急忙问我,为什么出院也不告诉他一声。
我打断了他,口吻有点寒凉,“冶哥,帮我找一个人。”
他稍事一怔,转而郑重回应,“好,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