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薄松脸上,他夹着被子高声打鼾,噪音响彻房间。

林羽白站在床边,不敢推他,足足站了二十分钟,薄松翻身过来,林羽白慌忙弯腰:“阿松!”

薄松被他惊醒,抬手抹一把脸,怒火燃到脸上:“怎么回事啊,大晚上不睡,站那等招魂呢?”

“阿松”,林羽白挺直腰背,屏住呼吸,“我···我想出去工作。”

薄松抠抠耳朵,手臂弓起发力,上半身靠上床头:“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林羽白脸色涨红,只觉颜面尽失,像被人狠扇巴掌:“阿松,我要出去工作。”

“你是不是发烧没好,把脑子给烧坏了”,薄松在床头摸索,揪出细烟弹弹,急切塞进口中,“你知道现在社会变化多快么,还想出去工作?那些学生一个个念了好几年书,踌躇满志毕业,出来了不是当销售就是当文员,长得漂亮能当个助理,你能当什么?哦,你和人刚毕业的学生抢饭碗,人家应聘前台,你应聘什么,快三十的人了,人家公司不要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要你杵那当门神啊?”

薄松吐沫横飞,屋里烟雾缭绕,林羽白呛得喘不过气,抬臂捂住眼睛,喉结瑟缩滚动。

他立在床边,腰上围裙染满油污,细腰像根纤竹,抬手便能折断。

因为天天洗衣做饭,食指皲裂两道口子,每到冬天反复开裂,涂什么都不见好。

那道刀疤颜色变浅,仍牢牢刻在指骨上,它像一道勋章,镌刻过去的岁月,二十岁的林羽白像一道光影,倏然冲到面前。

二十岁的薄松睡得迷迷糊糊,下巴搁上林羽白肩膀,后者手下发滑,一刀削掉半块指甲。

时光飞速,恍惚如一场大梦,那个皮肤似剥壳鸡蛋的林羽白,现在笑起来时,眼角揉出两条细纹。

他很久都没有开怀大笑了。

薄松有一瞬的恍惚,站在床边的林羽白身体变浅,化为青烟,他抬手去抓,握住一阵疾风。

不行。

不能让林羽白离开。

林羽白若是走了···去哪找这么一个任劳任怨、任他予取予求的人?

他得留住林羽白,把人牢牢拴在身边。

薄松抬手抓人胳膊,将林羽白拽到身前,林羽白脚下踉跄,扑到床上,伸臂撑起身体。

“老婆,刚刚老公口不择言,老公向你道歉,搓衣板就在床底下,你说跪我马上就跪,绝对没有二话”,薄松放缓语气,做小伏低,“老公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辛苦,你说咱们现在有房有车,贷款我一个人还,你在家买买花喝喝茶,没事出去逛逛公园,这不挺好的吗?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你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公多伤心啊。”

“阿松,我知道你很辛苦”,林羽白微微垂头,牙齿轻咬下唇,“但是我···我不喜欢打游戏,不喜欢看电视,每天只能看看书插插花,以前的同事朋友,很久没联系了,我真的···真的想出去工作,你答应我吧。”

他像个被暴雨浇透的小猫,低眉顺眼窝在屋檐下,祈求主人开门。

但薄松知道,林羽白下定决心工作,他强硬拒绝,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他心念电转,想到别的方法:“这样吧老婆,我们正好要新换办公室,搬过去之后还要装修,等定好装修方案,你帮我们去现场监工怎么样?”

“我去监工?”,林羽白惊了一跳,连连摇头,“不行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我?那毕竟是你们的工作场所,如果没有做好,后面很麻烦的。”

“没事,具体地点还没定好,前期工作我来准备,你留在那监工就行”,薄松说,“还有,老婆你名下没有房子,首套贷指标还在,如果我们选的那个办公地点还不错,那房子你可以买下,我们在那办公两年,之后还得再换,这房子你再租给别人,月月有租金入账,你看这样好不好?”

“买房的话,要有工作单位,还要有银行流水证明”,林羽白握紧手指,“可我什么都没有。”

“这都好办,老公帮你操作”,薄松握他小臂,“在银行托托关系,很快就办下来了,实在不行,外面还有不少小贷公司,找家月息最低信誉最高的,轻松就能办下贷款。我主要是想啊,你现在名下没车没房,出门工作和同事聚餐,莫名其妙低人一等,老公多心疼啊!你想想,以后用房租顶平贷款,手头余下钱够吃够喝,还能做点投资,这下房也有了,钱也有了,一箭双雕,老公对你好吧?”

林羽白被绕的晕头转向:“我···阿松,我没反应过来,我再好好想想,那我···那我先投简历,明天先出去工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再叫我好了。”

“行,这都老婆你说了算”,薄松按住林羽白肩膀,把人****,“那今天是你在家的最后一天,怎么说也得庆祝一下,是不是老婆?”

林羽白知道薄松的意思,但他被上次的事情折磨出阴影,手脚冰凉,信息素丝毫没散:“阿松,简历还没做呢,我想先做简历。”

“不差那一时半刻,先做了再说”,薄松猴急拉他衣服,“老婆,多久没做了,你都不想老公?你不爱老公了吗?”

“阿松”,林羽白拽住衣领,顶住薄松肩膀,“阿松,我不想做。”

林羽白仰面躺在床上,瓷白脸颊上一双安静的眼,粼粼水波轻晃。

薄松虚虚支在他身上,眼前明明是熟悉面容,却似水月镜花相隔万里,无法抬手触碰。

怎么回事。

哪里变了。

不该是这样的。

紧绷力量松懈,薄松有些无所适从,他侧身翻开,砸进另半边床:“行吧,那你做吧,我先睡了。对了老婆,我还是不放心你,你先看着找吧,第一份工作得在我公司附近,我要是下班回家,正好把你带走。”

林羽白不置可否,轻手轻脚起来,猫一样走出卧室,进书房按开台灯,打开笔记本电脑。

薄松听他声音走远,翻滚几圈睡不着觉,抓出一只枕头,狠狠摔到墙上。

换办公室的话,十有**换成商住两用房,银行能不能下款还不好说,如果能贷下来,用掉林羽白首套贷指标,他想离开自己,再买新的房子,就没那么轻松。即使用了别的贷款方式,林羽白有了每月还款的压力,肯定心中不安,牢牢黏在自己身上。

装修的事交给林羽白,能省掉多余的花销,等林羽白买下那套房子,贷款由他来还,公司还能免费住上几年,一举多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薄松啃咬指甲,在心头盘算不停,林羽白像个被按在试验台上的机器人,每个零件被他拔出测算,再重新安装回去。

林羽白擦了好几遍电脑,在嗡嗡作响的风扇噪音里,尝试发出求职请求。

丽景华都总统套房里,陈树达穿着整齐的西服西裤,斜靠在沙发里,眼睛黏上屏幕,手指滑动不休。

透明玻璃窗外,灯火在夜色里燃烧,人潮涌动川流不息,车流排成长队,遥遥驶向远方。

陈树达对这一切毫不在乎,他只关注朋友圈里的橘子精,橘子精雷达不动,早晚发食谱和菜品图片,春夏秋冬都不停歇,陈树达越看越饿,血管里涌满醋意,数只柠檬被齐齐拧破,汁水在血管里串流。

助理按铃进来时,浓烈的乌龙茶香似铺天盖地的巨网,将他勒成纸片,助理小心靠近沙发,犹豫开口:“陈总,端口那边弹出消息,您让我们关注的那个人,把简历发出来了。”

“打印出来了吗?”

助理弯腰递上纸页:“刚打印出来,您看看是不是他。”

陈树达接过简历,微微睁大眼睛。

这简历是手写的。

用词诚恳,排版规矩,字体娟秀漂亮,他几乎看到林羽白窝在桌前,用直尺丈量纸面宽度,一笔一划吐露心声,仔细拍下纸页,将照片传上招聘网站的模样。

陈树达缓慢摩擦纸张,橘味透出纸面,似勾魂夺魄的香,将他心神慑住,溶解五脏六腑。

“他真可爱”,陈树达叠好纸页,像捧住珍稀的宝贝,放进公文包夹层中,“去哪找这么可爱的人,是不是?”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脑袋都不敢抬:“陈总说的是。”

他心中拉响高分贝警告,那声音似尖利长号,把理智撕成碎片。

陈总您怎么回事,您醒醒啊陈总,您这是栽进哪座菩萨庙了啊!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哪有人手写简历,哪有人上传糊的看不清的照片,还妄想参加面试啊!

前几天有个人简历上逗号写错了,还被您打回去重做了啊!

这到底是哪座菩萨庙里的菩萨,可得好好贡起来啊!

“想什么呢”,陈树达轻晃纸页,“立刻发面试通知,薪水按市价三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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