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之摇摇头道：“实不相瞒，老朽是真的不十分清楚。老朽将各地的分号交付给他们那些人打理，他们只要不干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老朽也懒得管他们干什么生意……呵呵，他们只要能给老朽挣钱就行。老朽每年也就到各分号转转看看，权当游山玩水了，逍遥快活的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真正在家的时间还真是不多。”
沐林生道：“世伯说是逍遥快活，其实也是蛮辛苦呢，这一圈转下来不得好几千里！世伯年纪大了，何必事必躬亲！”
“老朽何尝不想把这一切放下，安享晚年！可是……”沈思之感慨了一声，欲言又止，眼角流露出一丝难言之痛，停了一阵，方才接着说道，“世侄不知，老朽这一支人烟不旺，从老朽高祖迁回原籍开始，已经五世单传，到了老朽……嗨！嗨！”沈思之“嗨”了两声，不再说了。
沐林生笑道：“世伯好福气，膝下生有孟金、天一两位兄弟，不是不再单传了嘛！”
沈思之将手摇了好几下，正要说什么，天一给他使了个眼色，抢过去道：“爹当然好福气！”
“好福气，好福气啊！”沈思之笑了两声，但笑得很是勉强，“唉，就怕他们两个担不起这副担子……老朽还是趁现在还能走得动，躬亲辛苦一下吧！”沈思之语气语调里很有些悲天悯人的味道。
日光凝道：“仁伯年纪大了，走动走动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思之看着沐林生的脸：“说起来呢，确实不是坏事。只是这几年明显感觉腿脚不灵了，精力不济了，不想再跑远路了。若是能倒退二十年，便是生意再忙，说什么也得去云南跑个三趟五趟，何至于世侄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沐林生假装轻松的一笑：“今天听世伯如此说话，才真正知道人们常挂在嘴上的‘忙生意’三个字的意思了。”
日光凝也是一笑：“仁伯开始说自己逍遥快活我还当是真的逍遥快活呢，现在想想仁伯却是诉苦，而且苦不堪言啊。”
沈思之笑道：“正是，正是。”
日光凝道：“仁伯说正常一年在家也呆不上几天，方才却又为何感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呢？这才一个多月……”
沈思之道：“日光贤侄脑子总在想问题。是啊，这不才一个多月吗？但老朽这次在外的这一个多月跟以往因为生意经年累月不在家不是一回事。老朽这次离家不为生意，只是为了一位朋友托付的事情。”
“哦？”沐林生、日光凝同时，“哪位朋友？什么事情？”
沈思之道：“两位贤侄不是外人，这位朋友的事情老朽也没有必要隐瞒了。老朽这位朋友就是白莲教大当家韩愈韩总舵主。他托付的事情就是为他前日的武林群雄大会筹些银子。韩总舵主召集武林群雄大会手头缺银子，年前的时候就通过莫北平莫掌门给老朽打了个招呼，想要老朽资助一些，老朽当然义不容辞，提前来到京口筹集了一千两银子……”
“哇，一千两银子呐！这么多！”沐林生、日光凝不约而同叫了一声。
沈思之微微一笑：“这点银子算什么，江湖道上的朋友有求助，该出手时就得出手，大大方方的出手！”
“可是韩总舵主他是白莲教啊！他那武林群雄大会也是要成立什么反明同盟的，世伯既然跟他是朋友，暗地里资助他些银两也就罢了，前日何必亲临现场？世伯就不怕……”沐林生有些担心的道。
沈思之傲然笑道：“怕什么？怕官府知道了找老朽麻烦吗？”
沐林生、日光凝都点点头。
沈思之道：“两位贤侄不要为老朽担心，老朽既然敢去那里就不怕官府找我麻烦。老朽虽非武林中人，可也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这么大一个家业，又生逢这样的乱世，老朽凭什么能将这生意越做越大，既能将银子挣到手又能将挣来的银子守得住？凭的就是这个啊！”说着抓抓拳头。
日光凝问了一句：“是银子吗？”
沈思之点头道：“是的，当今世道银子是最硬的……只要有钱，没有不敢干的事。白莲教虽是反教，但它乃天下第一大教，实力强大，无所不在。韩总舵主是老朽朋友，黑道上自然没有哪个敢找老朽麻烦，在他们身上花些银子值得。至于官府，他们哪个不将老朽看作他们的钱褡裢？修桥补路，赈灾放粮，筑城修衙，哪一回使的不是老朽的银子？就这一带大小官府哪一个不知道老朽跟白莲教暗有来往？他们要找老朽麻烦？恐怕是既不愿意也没那个胆！不是老朽今天酒喝多了在两位贤侄跟前说大话，小日本倭寇狂不狂？抢的地方多不多？老朽的‘三秀堂’他们抢过一次吗？甭管什么地方看到‘三秀堂’的招牌，大开着店门他们都不敢进去！他们敢抢我沈思之？那是真不想来咱们大明朝混了！”
沈思之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沐林生、日光凝两个都嘻嘻笑起来。
沈思之一本正经道：“你们不要笑，老朽说的是真的！小日本倭寇抢了百姓没事，抢了官府没事，抢我沈思之试试？官府饶不了他们，白莲教更饶不了他们，官府真要跟小日本较了真，他们还能疯狂的起来？早给赶到东海里喂王八去了！”
沐林生、日光凝都频频点头。
沈思之又微笑一笑。总结似的道：“所以呢，韩总舵主既然开口，甭说老朽不作难，老朽就是作难也得帮他一把。至于他要了银子干什么？老朽能问吗？怎么问？知道他是要搞什么反明大同盟，老朽能反对吗？再说了，官府问老朽要银子去征剿白莲教，老朽还不照样买单。”
沐林生道：“世伯这么说，白莲教是天下最大的反教，最大的黑道，但比起官府来，呵呵，呵呵……”
沈思之正色道：“这话老朽可以说，世侄这身份，可不能乱说！”
沐林生竖一下大拇指：“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这之前，林生一直以为只有叱诧风云驰骋疆场的铁血将帅或者纵横天下笑傲江湖的剑客侠士才堪称大英雄，现在才知道像世伯这样藐视一切粪土金钱的商业帝国大佬更是了不起的大英雄！”
日光凝竟然竖起了两只大拇指：“仁伯真心是英雄中的英雄！”
沈思之哈哈大笑起来：“两位小东西就不要奉承老朽了！人不轻狂枉少年，老不轻狂枉一生！老朽不过聊发少年狂说了两句大话而已，这就成了大英雄了！”
日光凝认真道：“仁伯可不是大话，仁伯方才所展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气，而且是豪气万丈啊！”
沈思之摇着手，笑着：“日光贤侄这话就更离谱了，老朽让两位小东西见笑了！”
沐林生有些开玩笑的道：“世伯如此财大气粗胆气豪，黑道白道通吃一和，这天底下当真是没什么怕的了！”
“不对不对。”沈思之坐在堂椅里，身子往前探了探，“老朽还真有怕的。”
日光凝问：“官府和白莲教都给您老摆平，仁伯还怕什么？”
“怕什么？怕当今圣上啊！”沈思之严肃起来，“万三公当年可比老朽强了岂止一万倍？不照样给洪武爷……皇权大如天，什么大英雄大财主，在皇上面前就是个臭虫，甚至连个臭虫都不是！”
沐林生默然，日光凝却一脸愤然，很有些激动的道：“皇权大如天，不照样有向皇帝发难，弑君犯上的乱臣贼子？由此可见，皇权也不是最大，比皇权更大的是乱臣贼子的野心！”
沈思之轻轻一笑：“日光贤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弑君犯上不成，那就是乱臣贼子，但成了呢？那就是一个新的王朝诞生，所谓成则王侯败则贼，自古皆然，日光贤侄也不必对此耿耿于怀！”
日光凝嘲讽的一笑：“成则王侯败则贼，当今坐在宝座上的那人，哼哼，哼哼……”
沐林生笑着岔开话题道：“世伯生意做的这么大，又游刃有余的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您老能否说说当初是如何经营官府以及白莲教的？也让林生长长见识。”
沈思之谦虚道：“老朽当初如何经营官府、白莲教的？世侄这么认为也是太高看老朽了。你当这些都是老朽的经营，大错特错喽！其实这种经营，从万三公就已经开始了。万三公当初在元末群雄纷争之时就游走在官府以及各方势力之间，之所以落得流放云南的结局至死都没能回家，便也是受了这一方面的牵累，唉，不说了，不说了……”
沈思之说着说着情绪一下子低下来，沉默不语了。
沈天一看看沐林生，又看看日光凝，最后又看看沈思之，笑起来：“爹，你说了这么一大片，是说累了吧？您老要是累了就……”
沈思之抬起脸，早又换了一副面孔，一脸轻松地道：“不累不累，你爹才说这几句话就累，你当你爹真的老朽了？告诉你，你爹前几年跟人家谈生意，时间最长的一回谈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一直说，说到后来嘴都不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