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钟紧闭着眼睛, 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
水温很凉, 也不知苍离用了什么法子，让周身的水流都处于一种流动的状态，由外向内地打着圈，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微型漩涡。
而宁钟, 便在漩涡的中心。
明明水温很凉, 宁钟此刻却生出了一种仿佛在燃烧一般的感觉。
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他算是体会到了。
苍离沉吟片刻, 心中已经要把清心诀念烂了，这才睁眼眼睛，悬浮到宁钟面前，指尖抵在宁钟的额头，轻声说了一句：“闭眼。”
宁钟闻言，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本应该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才对, 但是宁钟却看的到，换句话说，是感受得到。
“别胡思乱想, 用心感受。”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宁钟微微一愣，便收了心。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没有用眼睛看，却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竟如此清晰，如此温柔。
他“看”到了春风拂过花草, “听”到了花草们惬意而舒适的低吟。
他“看”到了巍峨壮观的高山，“听”到了潺潺流淌的流水之声。
他“看”到了树顶之上嗷嗷待哺的鸟宝宝，“听”到了鸟妈妈在捕食时心中的关切之音。
他“看”到了庄稼地里辛苦耕耘的男女老少，听到了庄稼汉们做完农活时酣畅淋漓的笑声。
一切都很缓慢，却慢到让人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微笑。
世间万物都如此亲切，向他传递着一种生命的善意。
苍离松开了手，看着面前神情愉悦的宁钟，眉头微微皱起。
炼气二级。
他用自己的神识带宁钟感知了一下天地之力，竟然才炼气二级？
在这样的状态下，对于灵力的吸收是平时的百倍，若是换做他来，修为能直接攀至炼气巅峰。
可是宁钟……才炼气二级？
天赋差吗？不应该啊，明明是上等修炼根骨，怎么会差这么多？
如果不是天赋的原因，那恐怕就是因为体质了。
可要想改变体质，得准备许多极品药草才行，凡间的条件，根本满足不了。
“唔……”
一声低吟，听得苍离头皮一炸。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这一瞬间，他确实联想到了各种不可描述。
当然，只是一瞬间。
因为下一刻，他看到宁钟额间渗满了汗水，面上尽是痛苦之色。
苍离霎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无比焦心地用灵力查探宁钟身体的状况。
他敢保证，刚刚的过程没有半点纰漏，但是宁钟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苍离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金黄色。
这是他修炼的瞳术——明照，可以让他直接看到人体内的状况。
待看清楚时，苍离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这一看，便让他明白了为何在那种状态下，宁钟都只能拔升到炼气二级了。
宁钟的经络太细了，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身体能存储的灵力很有限，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而宁钟现在之所以会如此痛苦，是因为有一道金色的丝线出现在他的身体中，四处撞击着，妄图将他的经络扩大。
而这道金色丝线的来源……
苍离看向不远处被他们搁置在一旁的卷轴，眼睛不自觉地眯起，喃喃道：
“骆景成啊骆景成，你给我的惊喜，倒真是蛮多的……”
……
仙界。
骆景成静坐在山巅之上，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仙，是为突破了修者的极限，超越了世间的规则，经历天劫而不死，最终得道飞升往仙界。
仙，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翻山，可倒海，弹指间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修者穷尽一生，追求漫漫成仙路。
他们只道仙者踏破虚空，前往一方极乐世界，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骆景成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仙界，心中说不出地寂寥。
仙界？
说的好听，不过是大些的牢笼罢了。
他们这些修至巅峰的所谓“仙”，是名副其实的笼中困兽，而困住他们的，是天道。
天道即是规则，没有人知道天道具体的形态是什么样的，是它？他？亦或是她？因为见过天道真正模样的，都消失了。
在仙界中，骆景成是晚辈。
前辈们似乎都陷入了与天道对抗而后消失的无限循环，他们试图合力冲破这个世界的屏障，但是都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现如今，整个仙界，只剩下了他和瑶姬两个人。
瑶姬对他的感情，他一直都心知肚明，不接受，不意味着不喜欢。
修炼到他们这个份上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在凡间叱咤风云的人物，他穷尽一生追寻到的东西，竟然是这种结果？他怎么能甘心呢。
瑶姬说愿意与他在这仙界厮守，待腻了厌了，共赴黄泉便是。
而他想的却是，挣脱天道强加的他们的枷锁。
瑶姬想要爱情，而他更想要自由。
这便是男性思维与女性思维的根本差距，就算修炼至巅峰的他们，亦是如此。
先辈们做的无数次努力失败了，但却让骆景成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天地间不止存在一个世界，它们按照不同的规则运转，互不知晓，但却有过交集。
他们这里的凡间与修真界，同属于一个世界，两者之间，顶多是灵力充沛程度的差别。
再比如天道的目的，骆景成寻思良久，只能想到一个解释，那就是维持秩序。
他们这些人，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他们具备的能力太强，动辄移山倒海，弹指间便可尸横遍野，是世界稳定的一大变数。
天劫，是天道给他们的第一道惩罚。
而这偌大的仙界，便是第二道。
自从上一次前辈们妄图合力冲破屏障惨遭失败的时候，骆景成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牢笼，如果真的将这个世界比做牢笼，那么在牢笼外围，一定有锁的存在。
而笼中困兽，无法从内挣脱。
想要离开这里，一定得有人从外面开锁才行。
所幸，他遇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宁钟。
他看到宁钟身上紫气缠绕，直上云霄。
这东西，凡人看不到，但是却隐隐知道它的存在，人们称它为——气运。
在修者眼中，气运佳者，容易得到天材地宝的青睐，修仙之路通达。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气运的真正作用，是蒙蔽天道的双眼。
苍天有眼，让他在最不知所措的时候遇到了宁钟，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跟自己打了个赌。
若成，便能收获自由之身，若败，不过是变成普通人罢了，反正在这毫无生气的牢笼之中，是凡人还是仙，并没有什么差别。
人间的那个骆景成是他，却又不是他。
在他还未成仙的时候，曾经游历人间，做了很多善事，被后世誉为大能之辈。
后来后世为了纪念他，为他建了一座雕像，每日虔诚地祈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雕像渐渐地有了生命，与骆景成之间构建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再后来，骆景成度过了天劫，即将飞升之际，给那雕像分了一缕魂魄，自此，雕像活了过来。
这大概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了。
因为有这个雕像，他变成了仙界中最幸福的人，因为他有第二双眼睛，体会着凡间骆景成经历的酸甜苦辣。
他很喜欢凡间的那些汉子们，与他们一起喝酒聊天，仿佛能让他忘却仙界的烦恼。
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总有些不明真相的人为达仙界而不择手段。
凡间的骆景成在修者眼中是名副其实的普通人，但就是这个普通人，却存活了百年之久，并且容颜永驻。
他们只道骆景成的身上有奇宝，疯也似的追杀他，凡间的他没有通天的修为，曾经跟着他的兄弟们一度陷入将死之境。
他很痛苦，也很不舍。
他想保护他的那些手下，他也确确实实具备这个能力，但是他的能力来源便是当初骆景成飞升之际留下的一缕魂魄，这缕魂魄中蕴含着磅礴的仙力，足以让雕像变换为有血有肉的人类。
要想使用仙力，就得将那缕魂魄从身体里剥离出来，若真的这么做了，没了仙力的他，便会变成最普通的石块，连雕像的形态都不再具备。
起初，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才刚刚做出仙界屏障得由外部打破的猜想，一旦他死了，仙界的内与外，便再没有联系，他不甘心。
好在，让他遇到了宁钟。
这个人有完整的魂魄，也有人人求而不得的逆天气运，比起他的这缕残魂，显然更有希望避开天道的眼睛。
他将希望寄托在了宁钟的身上，魂魄剥离，成了卷轴上的一道道金色丝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孩子虽有仁者之心，却没有一颗强者之心。
所以，他用了自己独特的方法推了他一把，那日，才会将宁钟留下来共饮。
促成强者之心最有效的方法，便是牺牲。
纵使这个牺牲，他并不愿意看到。
他无法帮宁钟一步步成长起来，但是显然，有人愿意帮他。
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助那魔修一臂之力，顺便做了些小手段。
按理说，魂魄离体，他在短期内拥有了仙力，实力绝对不至于与那曲承欢相当，但实际上，他用他的仙力做了三件事情，这才导致实力不济。
第一件，在那块碎片中动了手脚，助那魔修重塑肉身。
第二件，就是他给宁钟留的那些东西。
至于第三件……只是为了让宁钟前往修真界，更好地修炼而已。
或许等宁钟成长起来还需要很久很久，但是他都已经被困了上千年，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我了，但我还是顽强地更新了，感觉自己棒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