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的话，像一颗石子，骤然投入叶树的心里。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他知道，他最疼爱的女儿，终归还是被翁氏教坏了。
叶树抱起阿璃：“阿璃乖，那都是骂人的话。我们是乖孩子，不能说那些。”
阿璃把脑袋搁在叶树的肩上，双手环住叶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姨姨不乖吗？”
“阿璃！你！”叶别枝又气又痛，她挣扎着爬起来：“爹，你看到了，我都被表姐打到地上去了！阿璃那么小，她的话算不得数。”
叶春花怯怯地道：“确实是我打的。表妹冲过来，阿璃又在我身边，我只能把她惯到地上了。应该是痛的吧，我脚这么粗，力气也大。”
叶树轻摇头，抱着阿璃去叶别枝房门处看了看，继而深呼了两口气：“那是你表姐，你竟破门冲出来打她，还敢骂她是杂、种！别枝，你回屋去吧。回头我给你换个门。”
“爹！”
“进屋去吧。进屋去吧。若我改变主意，你少不得还要挨顿打。”叶树失望到极点，也后悔到了极点：“子不教，父之过。从我发觉你骄纵任性的时候，就不该听你娘的，应该自己来教啊！”
“爹……我回屋了。”叶别枝虽然骄纵，但却是头一次看到镇定如山的父亲，露出这种失望伤心到极点，以至于变得淡漠的神情。
阿璃搂着叶树的脖子：“姨姨成天在屋子里，会难过的。姨姨，你要乖乖听话，不能再骂人了。”
叶树见叶别枝垂着头，拿剪刀使劲地绞绣屏，状若疯狂，便把阿璃抱了出来，双眼微眯：“不怪姨姨，是舅公没教好她。”
阿璃不太明白，却又乖巧地点头：“嗯，是舅公不乖。”
“对呀，是舅公不乖。”叶树凄然一笑，把阿璃放到叶春花怀里。
这笑，比哭都难看。
叶春花叹了口气：果然最受伤害的还是舅舅。
当然，叶春花并不知道，当叶树给叶别枝换好了被踹翻的门后，当她带着阿璃骑着惊风走后，叶树终于撑不住了。
三十好几的他，看着冷清的家门，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腿，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腿里，掩面而泣。
明明老来得子，是天大的快意。可才一个多月，什么都变了。
不，不是变了。
是“贤妻”翁氏一惯如此，只是瞒着他，瞒得滴水不漏而已。
这天夜里，趁阿璃睡着，叶春花仔细地端详着阿璃的脸，回忆原主生下阿璃后，与阿璃相处的点点滴滴。
吴忠良笑道：“怎么，白天看了一天，还没看够？人人都说三岁孩童，狗都嫌。傻媳妇，你倒是出乎我意料的贤惠。”
叶春花白了眼吴忠良：“对啊，我会一直做你的贤妻。哎，你可不知道，你这女儿多厉害……都会看人眼色，替我做掩护了。”
吴忠良也紧张起来：“莫不是像你一样，突然开窍了吧？”
“可不是。”叶春花摩挲着阿璃的脸：怕就怕小阿璃那日被丢进狼口，也有个什么人穿到阿璃身上了。
不过好像不像呢。
阿璃虽然聪慧，但还是孩童的心性。基于这点，就是影后穿过来了，也演不了。
叶春花松了口气：“女儿肖父。相公，能与你生了阿璃真好。阿璃像你一样聪明！”
吴忠良良久才吐了口气出来：“一惊一乍的，倒是把我给惊着了。”应付媳妇的转变，尚且让他担心了许久，再来个女儿，那就真是受不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些天里，叶春花又托了顾家明找关系，顾家明哪里敢理会，早早便躲得老远。吴忠良又不好再找杜若笙。
叶春花觉得好生没有意思：不能刺、激众叛亲离的翁氏，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呢。
闲着无聊的叶春花，开始着手于识字，以及阿璃的教育。
吴忠良颇为惊讶地看着叶春花一日千里的进步，而阿璃的聪明也渐渐显现。
叶春花教了阿璃好些诗，阿璃跟着念了几遍，居然都背了出来。
初时是《咏鹅》，《静夜思》，后来是《春晓》、《夜宿山寺》……
叶春花献宝似的：“阿璃，快背一首诗给你爹爹听啊。”
阿璃点头：“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怎么样？我们女儿厉害吧？”叶春花在阿璃脸上亲了亲，才转过头来：“咦，相公，你怎么了？”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花落知多少！”吴忠良蹙着浓眉，反复咀嚼。
“相公，你怎么翻来覆去的念？”叶春花抬起胖手，抚在吴忠良的额头上：“发烧了？”
吴忠良从惊疑到狂喜，把手掌合在叶春花的胖手上，最后把胖手握住，送到嘴边，“吧唧”亲了一口。
叶春花怔愣。
阿璃叫了一声：“好羞羞啊。”
吴忠良看了眼阿璃，把阿璃的眼睛捂好：“傻媳妇，这诗叫什么？”
“《春晓》啊，女儿都会背，你怎么……”
“傻媳妇，你居然是个才女！大才！不世出的大才啊！”吴忠良兴奋莫名：“这诗是何时所做？我竟毫不知情！”
什么，这时代明明是宋时的穿着打扮，怎么竟没有唐诗？这就文抄公了？
这个大盛王朝，究竟是怎么回事？
“相公，你帮我带点书回来。”
“要书啊。我媳妇果然好学。你要什么，只管说就是。”
“编年史书类的……”
“《史记》可好？”
叶春花眨巴着眼睛：“我要更多的史书，各种史书我统统要。”
只有翻阅史书，才能明白这个大盛，究竟与她熟知的历史偏离了多少。还有这个大盛，究竟是怎么样的。
便宜丈夫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物，跟九皇子都能结义，还能在自己身边放一个绝顶高手。
叶春花觉得，哪怕一辈子守着酒肆，守着婆婆妈，守着阿璃过日子，可怎么着，也要跟上丈夫的脚步。否则，还不定丈夫的身边，会出现多少个杜若笙！
看着吴忠良闪着光的眼睛，叶春花正色道：“相公，如果我说，这诗不是我做的，你可信？”
“对，不是你做的。是那位说书先生做的。”吴忠良轻笑，眼里深深邃邃的，像是隐了万千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