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的时候发现练九把我铺在一块石头上让我吐水。
周围光线很微弱，我头上的射灯已经在之前的变故中彻底报废了，只剩练九跟前那一盏还有些微的光亮，看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我意识不清的那段时间里练九已经把我们从凶险的水势中解脱出来，目前所处的是一处干爽地方。类似一个孤岛，周围被幽暗的水包围了，顶上有不规则的钟乳石。
我想说话，一开口，吐出来的却只有水，惹得我咳嗽不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原因，我看到练九脸色白得跟纸似的。“还好么？”他难得低声细语跟我说话，我内心很是感动，边吐水边艰难地说，“还……还好，你要不拉我，我肯定淹死了。”
看我水吐得差不多，他小心把我扶起来，靠着一块石头坐着，却说，“祸害遗千年，就知道你死不了。”
我刚刚积蓄起来的感动碎得渣都不剩。
“我们……现在……在哪儿？”我有点虚弱地说。
“我看过了，好消息是这里确实有水，坏消息是我们不太可能从这里出去。”
我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号，“为什么！？”
“因为这是个地下河。”
我再次躺倒在石块上，感到深深的无力，问他，“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等死。”练九淡淡地说。
“我去洗把脸，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
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我看到练九的衣襟上都是血，刚才混乱之中跟着沙石水流一起被冲到这里，能自救尚且不易，何况练九还要救我。他肯定受了伤，可是这孩子是死都不会自己开口说出来的个性。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可能是等救援，也可能是等死。
也许家里人会发现我们的手机长时间没有人接听而产生怀疑。也许我师父会算出我们有难，前提是他刚好在这个时间起卦。也许赵大宝会发现他爹坑了我们，前提是他不那么笨。也许白珩会发现我们不见，前提是他能及时回来。
我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太累了，从进墓穴到现在不知过去了多久，没有任何体力的补充，实在难以坚持，也许还有一些自暴自弃的念头，求生的欲望被刚才一番折腾消磨了不少。
我迷迷噔噔睡了一个囫囵觉，再睁眼眼前一片黑，连练九那射灯也坏掉了，这里什么光都漏不进来。
我心中一慌，连忙摸索着叫练九的名字，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吵死了，我在呢。”
听到他开口，我才松了一口气。
看不到的时候，只有不停找他说话，我才能稍微安心一点，我戳了戳练九，说，“小九，其实我还不太想死，虽然我也不是那么热爱生命的人，但我有很多事情没做。也没来得及跟我爸妈说一声。”
“你现在不说话也许还能保持体力活得久一点。”练九幽幽说着，像我们从前每次互相挤兑一样，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有点难得。如果现在死了，今后怕是连相互挤兑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没算到我原来是这样死的，对这个社会毫无意义，还显得很蠢。”
“你本来就很蠢。”
“你小时候挺好的，长大了不听我话我就有点烦你。”
“我一直都烦你。”
“我理想的死法是吃顿好的，洗干净。”
“杀猪之前也这样。”
“这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嘛。”
“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如果你只能活二十几年那真是打破自然规律了。”
“如果你有下辈子，你想干嘛？”
“跟你想法一样，靠脸吃饭。”
“这个你现在也可以。”
“但是现在我聪明啊。”
“你说现在像不像倚天屠龙记里面被困密室那段，可惜这里没有乾坤大挪移。”
“说像你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么？小昭辨认方位的活儿我也能干，你只能扮演阳顶天的遗骨了。”
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小九啊，谢谢，我今天白烂话说得很够本。”
“也就死而无憾了是么，追求多低啊。”
我们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能感觉到彼此也都越来越虚弱。在有如虚空的无尽黑暗里面，睁眼和闭眼都没有区别。
熬过了饥寒交迫，对食物极度渴望的那一阵子，情绪竟也出奇地平静下来，甚至感觉到安宁平和。我想这大概是濒死体验的一种，仰头躺在石块上，这一小片干爽的陆地犹如孤岛，我们无处可逃。我约莫是真的要死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从体内一点一点抽离出去，而意识却异常清晰。我在这个世界上过了二十个年头不到，没做过真正的坏事，却有那么多人不明不白想弄死我。之前沈德是，现在的赵鼎衢也是。
我眼前开始出现斑斓的色彩，那边练九呼吸已经微不可闻。我在想，现在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如果下一刻要死去，我没有特别值得纪念的回忆，也没有特别执念的东西，这样的人生，真是太薄脆了，薄脆得让人感到遗憾。
小石子砸在脸上的疼痛感使我清醒过来，机器的巨大轰鸣如在耳畔，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正在塌陷，沙石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我试图挪动一下身子使自己避开碎石的攻击，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没有。成束的光线从那个缺角漏进来，借着光亮，我看到了昏迷在我身边浑身是血的练九。
“有人，有人！”
“这里有人！”
“没错，是他们！”
杂七杂八的声音交错响起来，我在模糊中看到有人下来用绳子把我们分别拴上拉了上去，把我放在担架上，有很多人聚拢过来围观我。整个过程很玄幻，让差不多做好心理建设去死的我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白珩的脸。
幻觉，我告诉自己这肯定是幻觉。
下一刻这个“幻影”开口对旁边穿白衣服的人说，“她醒了。”
我转了转脖子，他看我动了就俯下身来，对我说，“别动，挂着水呢。”
“小九，小九在哪里？”我问。
“在你旁边。”
我转过头去，他安静地躺在另一张床上，还没有醒，输液瓶中的液体一点一点流进他的静脉。
“还好来得及，”白珩温言道，“医生看过了问题不大，就是脱水太久，等体力恢复很快就能出院。练九身上的外伤也处理过了，不太严重，你可以放心。”
我根据后来各人的说法推测，在我们被困之后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赵父上去之后一脸泪水，对赵大宝说，完了，那小哥跟秦丫头一起折在里面了。赵大宝简直不能相信，他喜欢练九这个朋友，难过得不行，扑在洞口哭着喊九哥，要下地来找回练九。赵鼎衢把他拦住，说没想到墓穴里会起尸，多的是他都搞不定的厉害玩意儿，愣是把赵大宝吓住了。赵鼎衢又对他好言相劝，说回去给他们找个好的道士来超度一下，保准到了地底下不多吃苦。赵大宝还是不甘心，赵鼎衢跟他承诺等回去之后一定重新搞些准备叫几个稳妥的人再把我们的尸体捞出来，赵大宝就被他爹这么忽悠了回去。
白珩按照约定过来接我们，赵鼎衢就这么跟他解释了一遍，白珩不像赵大宝，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回事，但分析了一下局势，很快决定先稳住赵鼎衢不能让他起疑心，他没有表露出其他的情绪，只皱眉说，“那就麻烦了，他们是出来给我做事情的，现在人不见了，我不大好跟他们家人交待。”赵父看他这个反应觉得不过是个雇主而已，就打发了白珩，说“出这种事他们家里人也不会传扬出去，我们对外就说旅游遇到山体滑坡，家里人要是闹的话也只好赔点钱。”
白珩说，“这也是个解决的办法。他们两个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也是挺可惜的。”
赵鼎衢说可不是么，只有多赔点钱，也好给他们家人一个安慰。
白珩便同意了，这边麻痹了赵鼎衢，他便偷偷找了赵大宝来问当时的情况。听到赵鼎衢执意要赵大宝留守洞口，只带了我们下去白珩就知道我们是被有心算计了。于是他跟赵大宝细细打听过出事的地点，周边的环境，之后便联系了自己的朋友，把先前看中的货物命人装好，就随车先一步离开了赵家。
之后他请了专门的施工队伍在这边挖，后来怕机器不留神伤到我们，就改用人力刨，就这么过了大半个下午，才在地下把我们挖出来。
白珩说我们刚被挖出来的样子特凄惨，脸上身上都是灰，像被埋了好几天似的。他还说我当时睁眼看了一下他就翻了白眼昏睡过去，练九的情况更糟糕，都已经不太会喘气儿了。
我楞楞地听他讲完，暗自心惊，如果这次不是白珩机智并且热心地救了我们，估计我和练九现在真的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