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渊这才拉着我又坐了回来，还给了我个眼神儿安抚我。我全程懵逼，不过傅渊向来靠谱，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老人放在桌子上的两只大手紧紧的攥着，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开始怀疑，眼前这位老人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位”吗？
杀伐果断，屡立战功，很多事情因为敏感，外人不敢多说。但是老人的事迹，傅渊和蒋风跟我说了以后，我才隐隐记起，小时候是有听邻居大爷大妈讲过的。
总的来说，他，是一位硬汉，更是一位英雄。
此刻，这位英雄浑身上下散发的难过和不安，让我别扭极了，也难受极了。我下意识的要站起来，告诉他不想说就别说了，可刚站起来，却被傅渊一把拽住，又摁到了座位上。
傅渊压低声音跟我说道：“有的事情，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辈子。”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足够老人听到，我还是有些不忍心。
老人可能是想通了，叹了口气，好似豁出去一般，抬眼看向我们，准确的说，是看向我：“是啊，瞒不了一辈子的，我这一辈子才剩多久啊，我以为至少可以瞒到我走。”
我有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虽然不知道老人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但总觉得好像……跟我有不小关系的样子。
“一晃过去二十多年了啊。”老人叹了口气，“欢欢，我之所以不让你跟着傅家小子叫我‘爷爷’，是因为，你应该叫我……姥爷。”
什么？
我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老人：“姥爷？亲的还是旧的？”
老人：“……”
傅渊：“……当然是亲的，你是睡觉睡傻了吧你。”
“你们等下，我捋捋。”我拍了拍脑袋，因为大脑受到重大刺激，一时半会儿没法正常运转了。所以我如同一个二傻子一般，掰着手指，开始算，“姥爷的话，也就是我妈妈的爸爸。我妈妈的爸爸的话，也就是……不对啊，我小时候问我妈妈的时候，我妈说我姥爷……牺牲了啊。”
这话一说出口，我立刻后悔的捂住嘴。小心翼翼的看了老人一眼，看到他迅速灰白的脸色后，我更是后悔了。
母亲当年的脾气很是怪异，心情好的时候，她偶尔会抱着我跟我讲她以前的故事，比如说她其实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呀，她的太姥姥特别有钱啊，但是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而且她爸爸太混账，她就逃了出来。
我那会儿虽然才几岁，懵懵懂懂的，但依旧是不相信母亲说的话的。如果真的有钱的话，干嘛要逃出来呢？人家都是没钱的才出来乞讨要饭的。我当时猜测，母亲肯定是穷人家的孩子，出门要饭的时候，迷路了，忘了怎么回去，所以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想到母亲这么可怜，心疼的我哭了好几次。
当然，即使幼小如我，依旧不敢把这个猜想告诉母亲。
毕竟，母亲下起手来，贼狠。
不过，母亲大部分时间心情都是很差的。在她心情很差的时候，她嘴里的自己就成了比灰姑娘还要惨的存在。从小到大，爹不疼爹不爱，唯一最疼她的就是母亲。但是母亲早早生了病，最终还被父亲给害死了。除此之外，父亲因为重男轻女，对她特别不喜欢，从小也像培养儿子一样的去锻炼她，即使她再怎么讨厌那些训练。
等到我年纪再大一点，再问起母亲，关于姥爷的故事，她嘴里就再也没有那种各式各样的故事，只剩下几个冷冰冰的字：他死了，早死了！
感情那些年，母亲给我讲的都是一些鬼故事吗？
我也不敢反驳，只敢偷偷的哭。哭母亲脾气太差，哭我这辈子都看不到我姥爷了，哭永远都不会有人站出来骂母亲，好替我做主了。
回忆结束，我才发现，傅渊和老人两人都在一动不动的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老人可能毕竟刚刚才说过是我的“姥爷”，没好意思开口。傅怼怼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戳了戳我的额头：“关乎你身世的问题你在那儿发呆？大白天的做白日梦呢？得亏没怎么让你上学，你这样子妥妥的学渣啊。”
面对傅渊的人身攻击，我也没反驳什么。毕竟他说的好像……也对，我确实不是块学习的料儿。但是冤枉我发呆我就忍不了了：“我不是发呆，我是在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就多回想了一下。”
老人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似乎很想知道的样子。
但我还是心虚的躲开了他的目光，我那个老母亲，说到他的话就没个好话，虽然现在还不确定说的到底是不是他本人，不管怎么说，老人一把年纪了，还是别刺激他了。
“没什么事儿的话，程……老爷子您继续。”我抬手示意完后，就跟傅渊一起往椅子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个稍微舒适一些的姿势。
如果这会儿再有点饮料瓜子爆米花什么的，就更合适了。
跟傅渊对视了一眼，我确定我们俩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名为“遗憾”的东西。
老人看到我俩的状态，似乎是被噎了一下，他快速的闭上眼睛，以一种眼不见为净的状态，开始讲故事……咳，开始回忆过去。
老人说他的女儿叫程亭君，他一说名字我就确认了，他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我的姥爷。
因为我母亲，确实叫这个名字。还有我之前在房间里看到的女娃娃照片，我当时觉得有些眼熟。现在想想，突然想起来了，母亲有个很旧的怀表，打开后，里面就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跟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因为照片太可爱，我曾经忍不住好几次偷偷到母亲房间打开看。但是后来，母亲就不让我动了。她说那是她的妈妈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她要好好的珍藏一辈子。
后来，母亲走了，我便哭着找出怀表，放在母亲的棺材中，一起葬了下去。
在人间的一辈子太短暂，到了下面后，希望这块怀表也嫩恶搞一直陪着母亲。
在老人，不，姥爷的故事里，母亲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程家人丁向来比较单薄，经常一脉单传。之前基本都是一个儿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这代，生的却是个女儿。姥爷虽然遗憾，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家里有了新生命的喜悦足以冲淡任何外在的因素。
因为姥姥身子比较弱，生母亲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差点没救回来。眼见着心爱的妻子鬼门关走了这么一遭，姥爷坐不住了，˙直接让姥姥做了绝育，也就是说，完全断绝了会有第二个孩子的可能。
当时整个家族都沸腾了，在无数人的反对下，姥爷干脆自己去做了绝育，这下好了，没人敢说什么了。
姥爷说以前他小名叫“犟驴子”，因为这事儿，亲戚直接给他改名叫“疯驴子”。
反正不管叫什么名字，母亲都健康长大了。
母亲从小就皮，性格要强又活泼好动，虽然长得冰雪可爱，但其实性格更像个男孩子。
姥爷一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部队上的方式训练母亲。母亲倒也争气，不管多疼多累，都坚持下来了。因为天生丽质，她不光没有因为粗糙的训练晒黑变糙，反而练出一身健美又性感的身材。
当时在十里八乡那也是出了名的一枝花。
本来他们父女俩的关系，就是这样亦师亦友，有时候甚至像哥们一样，相处的很愉快。
直到，上面把他调到了一个特殊的部门，他开始长年累月的不回家，不是要在出任务，就是在出任务的路上。跟家里人越发的聚少离多。
那会儿，母亲正好是青春期，正是别扭又敏感的时候，而姥姥身体又不好，只能靠母亲照顾，常年看不到父亲，再加上家庭的重担过早的压在了母亲的身上，母亲难免有怨言。
但她虽然年纪小，也知道，姥爷是为了保卫国家，保卫人民而努力。家国天下，先大家，后小家。她没有任何权利和资格，去怪罪这样的姥爷。
姥爷一年时间里大概能回来一两次，每次最多呆不到三天就要离开。所以他虽然察觉到了母亲情绪的不对劲儿，但实在没时间进行疏导。只想着以后有时间了，一定要好好的跟自己女儿聊一聊。父女之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是他认为的，也是母亲认为的。
他们两个都认为，只是一点小情绪上的矛盾而已，直到，姥姥出事儿。
姥姥虽然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但她都是小病小灾的，没什么致命的大病。一般这种人，才最容易长寿。
但姥姥去世那年，也不过三十四岁。
母亲，十四岁。
姥爷说到这里的时候，状态很不好。我很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索性抓住他放在桌子上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握住。
他的手一直在抖，抖的吓人。还好，被我握住后，慢慢的不再抖动。
姥爷开始继续往下讲。
姥姥出事的时候，是在秋天。他刚刚带人端了一个特大的犯罪团伙，犯人全部落网。尤其是那个穷凶极恶的黑老大，身手极其厉害，姥爷在跟他搏斗的过程中，难免挂了彩。
好在，凭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和对家人思念的执着，姥爷最终把黑老大揍晕过去，一起带了回去。
因为立了这么大的功，上面特意批准给了姥爷半个月的假期。姥爷当时很高兴，因为姥姥和母亲一直嚷嚷着要去桂林，可他一直没时间带她们两个去，现在好了，终于有时间了，想到能和家人享受半个月的团圆时光，姥爷心都快飘起来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在距家里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的时候，姥爷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黑老大先是装病，接着趁着医生检查的时候，打晕了医生，逃了出去。看黑老大逃跑的方向，很像是他的家。
那边说让姥爷先不要着急，他们已经立刻派人过去了，让他先带着他的行李，去附近躲一躲。
姥爷哪里能听得进去电话那头人的话，想到今天是周末，母亲也会在家，他心慌的都要跳出来了，疯了一样的抢过司机的方向盘，连闯十个红灯，只用了二十几分钟就赶回了家。
然而，即使如此，姥爷依旧没有赶上。
客厅，空荡荡。
卧室，空堂当。
姥姥常年躺着的床上，有明显挣扎后的迹象，还有……一大滩还温热的血迹。
看着那可怕的失血量，姥爷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姥姥眼看是被抓走了，那母亲呢？是不是也落入了那帮子亡命之徒手里……
姥爷不敢想，怕一想自己就会失控。
身为军人，他们必须要有很强的自制力，即使是面对……面对自己的家人发生这样的危险。
也必有要冷静，自持，自制。
母亲回家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母亲早已不在床上，床上只留下一滩异常显眼的血迹。而父亲，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血迹，好像只是在看一个很普通的东西。
母亲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冒出来，紧接着，她看到，她向来敬爱的父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开始大打电话。
母亲转身就走，如果她再走晚点，就会看到，姥爷边打电话，边哭的样子了。
一个一米九朵的汉子，愣是哭成了一个傻狍子。
虽然快速报了警，但是大家都知道，姥姥凶多吉少。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团伙是被一锅端了，这么大的仇，姥姥很难前身而退。
姥爷跟黑老大商量，要用自己换姥姥的命，他的筹码肯定比姥姥要更高一些。
黑老大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说姥爷毁了他一生，那他这一生，也不会好过了。
黑老大说完，挂了电话，直接寄了个快递过去。
姥爷打开快递盒子一看，险些晕了过去，盒子里，放的是一条腿，纤细，匀称，笔直，白皙……
姥爷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姥姥的腿！